長福橋的文化軌跡

一個關於時間、價值觀和社會變遷的故事

西元一九八二年三月十三日聯合報:「三峽鎮公所為配合發展祖師廟的觀光事業,決定在祖師廟前的三峽河興建一座橋樑,但祖師廟昨日召開董事會及信徒代表大會,認為橋址及橋樑設計不當,要求鎮公所重新設計。」這一篇報導開啟了往後數年乃至於今日的長福橋建橋風波。李梅樹先生,一生投入於祖師廟建設工作的藝術家,當年曾對於建橋的擔憂並提出了反對意見,基於對美學與文化的深刻理解,他所提出的人行橋方案,不僅考慮了祖師廟景觀的保護,還關注到如何融合現代與傳統。然而原案在同年依舊通過必須執行,隔年,李梅樹逝世。

這座橋樑建成後,引起了許多問題和批評,並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,有報導描述這座橋樑為「怪橋」,指出其破壞了祖師廟的景觀,且與廟宇的藝術價值不相稱,甚至被質疑抄襲自高速公路的橋樑設計。當年縣議員陳峻德曾經指責,在興建長福橋前未試做模型,又不配合祖師廟規劃藝術形式,如今橋樑接近完工時才發現設計有錯,負責審核的縣府人員顯有失職。這一事件不僅反映行政機構對文化資產保護的忽視,還突顯了在城市發展過程中缺乏公眾參與和審美考量的問題。

同樣與文化景觀發生衝突的開發案件,我們可以檢視美麗灣渡假村事件。事件始於西元二〇〇三年,台東縣政府以 BOT 方式在卑南鄉的杉原海岸興建渡假村飯店,但開發之初即因環境影響評估的程序問題,遭到法院多次判決建照發放違法。然台東縣政府仍堅持工程進行,因此引發各界爭議。反對此開發案的公民團體認為,建案除了破壞東部唯一的沙岸生態環境,更影響原住民的活動區域。最終,帶動經濟發展與地方繁榮的說法,並不能改變堅持環境保護與景觀維護的公民意志,此案因而停工。

橋樑作為連接地域、促進交流的重要建築,全球各地亦不時有設計上與當地景觀或文化的衝突。意大利羅馬的佛羅倫薩新橋(Ponte della Musica-Armando Trovajoli),這座現代橋梁的建設旨在連接城市兩岸,促進地區發展。然而,它的現代設計在一個充滿古典和歷史建築的城市中,引起了與羅馬傳統景觀不協調的爭議;位在德國法蘭克福歐洲中央銀行前的人行橋,其設計時尚現代,用於連接新的歐洲中央銀行大樓與對岸地區。它的現代外觀與周圍老舊的工業建築形成鮮明對比,引發了一些關於新舊融合與城市形象的討論。

從這些衝突中,我們理解文明的進步與美感的追求是人類歷史上永恆的主題,自一九八二年開始的一段三峽鎮長福橋的建橋爭議,正是這一主題的具體呈現。相較於美麗灣渡假村事件被視為公民參與在環境保護、土地使用權和文化保存上的勝利,長福橋在公民抵抗不受歡迎的開發項目中所扮演的角色,顯然是徹底的失敗。時間一向可以成為前衛建築的最終明證,一如貝聿銘為羅浮宮所設計的玻璃金字塔入口,從最初的廣泛批判到後來成為巴黎不可或缺的文化標誌,三峽長福橋則利用四十年光陰自證了其傾頹早始於設計之初。

三峽清水祖師廟,作為一座始建於乾隆年間的古廟,不僅是一座宗教建築,更是一件藝術品,承載著豐富的歷史與文化價值,因此,任何影響其周邊環境的計劃,都應謹慎考慮其對這些價值的影響。然而,政治決策者和其支持者傾向於忽視文化與美感的重要性,而是更多地關注經濟和功能性考慮,這種短視的態度正是對文明進步的一種挑戰。我們從未否認橋梁對於交通便利和經濟發展的重要性,但這絕不該以犧牲文化遺產和破壞藝術價值為代價。

所幸數十年後,當地政府和社區開始推動長福橋的改建計劃,這象徵著觀念的轉變。新橋的設計靈感來自鳶山及三峽河,旨在創造一座融入山水意象和人文元素的人行景觀橋,期盼它能契合李梅樹一生為藝術的捍衛。長福橋是一個關於時間、價值觀和社會變遷的故事,它提醒我們,在追求經濟發展和現代化的同時,不應忘記保護和尊重共同的文化遺產和美學價值。公眾參與和跨界協作在這一過程中至關重要,因為它們有助於創造出既能滿足功能需求,又能尊重歷史文化的解決方案。